来源:五论论文 | 日期:2023-11-14 | 浏览量:432 |
两千多年来,中国一直流传着琴师伯牙和樵夫钟子期之间关于知音的佳话,本文试图以佛学中的因明逻辑推理,重新诠释这个故事。先分析自相和总相的区别,再以义共相非所取境、人与人之间的义共相不可能相同这两点为主要论述依据,最后落在“生活中人与人到底怎样沟通”这个话题上,希望读者能有所启发。
在子期墓前,伯牙曾经写下了一首短歌,来悼念自己的知音钟子期:“忆昔去年春,江边曾会君。今日重来访,不见知音人。但见一抔土,惨然伤我心!伤心伤心复伤心,不忍泪珠纷。来欢去何苦,江畔起愁云。此曲终兮不复弹,三尺瑶琴为君死!” 可见伯牙失去知音后的悲痛之情。然而,当我们用佛法的智慧,用因明的逻辑推理来剖析这个两千多年前的故事,结果又会是怎样?在这里,我们要探讨的是,伯牙心里的那个世界,钟子期真的了解吗?
01
义共相非所取境
众所周知,一代琴师伯牙喜欢弹一曲《高山流水》,却没有人能够听懂,除了钟子期。在这里我们要提出一个问题:为什么除了钟子期,其他人就听不懂呢?或者我们可以倒着推理:伯牙如何才能不唯子期是知音,而能让其他人也听懂? 这里尝试以因明学来剖析,首先,我们要清楚地区分自相和义共相之差别。自相是事物的本体、本质,是无分别念现量的缘取对象,透过感官(如眼识)的直接反映,尚未加入语言概念之思维分别活动,是外境上客观存在的法。而这个事物在脑海中的显相叫义共相,它是分别念比量的缘取对象,它是通过回忆、思维等意识分别活动所得到的法,是我们心里、分别念当中所执著的对境。伯牙为子期所弹奏的《高山流水》这首曲本身是自相,伯牙曾经游览泰山时所见到的泰山之景,以及在某处所见过的河流是自相;而伯牙心中所忆念之巍巍高山和洋洋流水的画面是义共相。 要想证明子期了达伯牙的意境,唯有子期看见了伯牙的义共相,或者有第三者看见了两人各自的义共相进行比较、判断。 那么《高山流水》所要诠表的意境这一义共相是不是所取境呢?也即是在外境中真实存在而可以任人缘取呢? 如果是所取境,那它就成了自相法,无论是谁,当听见《高山流水》这首曲子时,自然而然就会见到巍巍高山和洋洋流水的画面了,但这显然与实际情况不符。 如果认为除了识以外,外境中真实存在义共相,那么我们心中的义共相旁边的人也得到,这就如同一个人的大脑连接着外面的一个显示屏一样,大脑出现任何的音像信息,别人也就一览无余了,但这是无法实现的。(在这里,有他心通的圣者不在讨论范围内,因为我们无从了知他们的境界。因明所要关注的是名言谛中凡夫的正量) 由此可知,《高山流水》的琴声在外境上是存在的,但它所要诠释的高山流水的意境,在外境上是不存在的。因此我们还不能证明子期了达了伯牙的意境。
02
你我之间的义共相,不可能相同
《量理宝藏论》云:“二人所诠义共相,乃互异故无法合。”由于义共相唯独与自识相联的缘故,与他人丝毫没有联系,如此一来,就像自证一样,无论如何诠释,别人也难以理解。伯牙心中的《高山流水》的意境只和他自己的意识相联,子期也是这样,两人之间的意识没有任何的联系,其实无论伯牙怎么用娴熟的琴艺去诠释巍巍的高山,伯牙心里那幅群峰林立、险峻危耸、薄雾笼罩、意境悠远深邃的画面,子期还是无法见到,他只能去揣摩、去想象琴声背后的画面,重新在心中勾画它。 有没有可能让这两个义共相成为共同的对境呢?根本没法做到,因为所谓的二者相同,必须要有第三者来判断。比如,当你想说张三和李四长得很像时,前提必须是你既见过张三,也见过李四。那么,伯牙心中的义共相和子期的义共相,是相同还是不相同?必须要有一个能同时了达他们意识的第三个人的判断,否则真的无法断言为一模一样。也许有人会想:不然!就像我们用手机传图片一样,我的手机里的图片,可以通过电子信号传送到另一个人的手机里。那么,伯牙的意境也可以通过音乐这个媒介像信号一样传送到子期的心里,所以他们的义共相对境是一个。 这种说法,说明还是没有分清楚自相和总相的差别。 传送图片实际上都是自相,就像声音本身一样,是自相法。子期所听到的正是伯牙所弹奏、纯粹是瑶琴之弦所发出的物理声波,问题就在于它以分别念转换成义共相时有了差别。自相是由无分别念的根识所取受,两个人的无分别识所取的自相法,可以是一模一样的,但不一样的是义共相。我们这里所要探讨的是,他们各自心中的义共相是否一样。 《量理》又云:“自前呈现乃自境,未曾显现彼非境,是故异体所取境,焉能执著为一体?” 当两个人在谈论一个事物时,说者心中显现的那一形象,在听者心里是呈现呢还是不呈现? 如果在听者心里呈现,就证明那是听者自己独有的对境,绝不能执为两人之共同境。 如果在听者心里未曾呈现,那它就不是听者自己的对境,更加不能执为两人之共同境了。所以,两个心相续中的所取境怎么可以执著为一体呢? 综上所述,说者心里的义共相,不可能呈现在听者的心里,也不可能像手机信号那样发射到听者的心里去,唯是自心显现自己独有的义共相,两个人不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对境,否则就会有两个人是一个心相续的过失。 由此可知,伯牙的义共相和子期的义共相既不是一体,也不是一者迁移到另一者心里,但是他们却认为是同一个对境,这纯属是错误的认知。 纵然相似,也不能等同于相同,很显然,对于他们各自的义共相,我们真的无法判断为相同。“自前呈现乃自境,未曾显现彼非境。”何为知音?
03
生活中,人与人到底怎样沟通?
通过上面的分析,我们可以了知,《高山流水》这首曲子本身并不存在附带的情绪或意境,它所诠释的意境,只是人们的分别念产生的义共相而已。人与人之间的义共相又无法相同,那么生活中人与人是如何进行交流和沟通的呢? 《量理宝藏论》解释,是通过自相和总相混为一体的方式进行沟通的。在《礼记·乐记》文中,《正义》引皇甫侃的话,和因明的观点有不谋而合之处:“夫乐(yue)之起,其事有二:一是心感乐(le),乐(yue)声从心而生;一是乐(yue)感人心,心随乐(yue)声而变也。” 我们可以推理:伯牙在弹奏时,以忆念高山流水的形象,借助瑶琴这个媒介,以其娴熟高超的琴艺来表达,其实就是试图以琴声为媒介还原高山流水之景。所谓“音乐意象”,指的是整个音乐作品所表现出的艺术家的思想感情,它在欣赏者心中唤起的意象或意境。 音乐是需要时间去展开的、不断流动变化的,由此可以推知,在听者的心中,义共相并不是顿时呈现的,而是一点一点形成并且不断变更着,也可以说是边听边“画”的再创作的过程。演奏者和欣赏者交流的整个过程,就是演奏者将自己的义共相转化成自相的音乐,欣赏者把自相的音乐又转化成自己的义共相的过程。 为什么子期和伯牙能同时想到高山和流水呢?因为他们有相似的经历。 以前伯牙学琴时,琴艺虽然达到娴熟,但境界没有突破,经师父的善巧指点,前往东海蓬莱山,移情于大自然中,去感受各种大自然的声音。而钟子期是个樵夫,经常上山砍柴,自然也就经常浸泡在大自然的各种声音之中。由于这个相似的经验,让他们有相似的理解。 尽管如此,相似终归不是相同,谁能保证他们心中的那幅画是一模一样呢?所以,当伯牙志在泰山,子期说巍巍乎若泰山时,其实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。
04
结语
听闻钟子期的死讯,伯牙摔琴绝弦,并唱道:“摔碎瑶琴凤尾寒,子期不在对谁弹!春风满面皆朋友,欲觅知音难上难。” 知音难觅,千真万确。但其实伯牙只对了一半,知音难觅,本不存在故。所以,别人不理解你,这是正常的,没有必要抱怨,没有必要歇斯底里,更没有必要面对误解时抑郁和封闭自己。放弃你怀才不遇、顾影自怜的消极心态吧! 是的,世界的确很孤独,没有人真正地被别人理解过,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完全地理解和沟通,你只是从别人传来的声波中去萃取你自己——只有你自己能理解的信息。你所听到的、看到的、感受的,其实都是你自己内心的回应,别人也是如此。所以,人与人之间不存在真正的沟通,只有愉快的误解和不愉快的误解而已。世界如此孤独,但并不绝望——因为我们也可以像伯牙和钟子期那样,有一场美丽的误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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